抬着镇魂石往回走时,风突然变了。原本还算和煦的阳光被乌云吞得干净,阴风卷着碎叶往两人脖子里钻,那股腥甜气味浓得呛人,像是老槐树在远远地“盯”着他们。
“不对劲,这风邪门得很。”李老憨攥紧锄头柄,脚步下意识地加快,“你听,是不是有哭声?”
栓柱竖起耳朵,果然听见风里夹杂着细碎的呜咽,又尖又细,像女人在哭,却辨不清方向。他摸了摸怀里的画像,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,倒让心里安定了些:“是树精搞的鬼,别怕,咱们快点埋好石碑。”
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赶到槐树下,刚放下镇魂石,就见树缝里的暗红色汁液突然“咕嘟”冒泡,像煮开的血水。原本垂着的枝叶猛地往上翘,尖细的末梢朝着他们的方向,像无数把待刺的针。
“动手!”栓柱低喝一声,和李老憨一起用锄头刨坑。泥土刚挖开,就渗出黏糊糊的黑水印,闻着发臭——那是树精积年的邪气渗进了土里。
刚把镇魂石放进坑,地面突然轻轻震动起来,槐树叶“哗哗”乱响,树缝里钻出更多细长的藤蔓,朝着石碑缠过来。“想拦我?”栓柱摸出腰间的银簪,朝着藤蔓狠狠扎去,银簪碰到藤蔓的瞬间,“滋”地冒起白烟,藤蔓瞬间缩回了树缝。
李老憨趁机往坑里填土,锄头抡得飞快:“快填!这东西怕镇魂石!”
泥土刚没过石碑一半,张婆突然跌跌撞撞跑过来,头发乱糟糟的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石碑,嘴里反复念叨:“别埋……青槐会生气……她要出来了……”
“张婆,你咋跑出来了?”栓柱赶紧拦住她,才发现她脸色比刚才更青,嘴唇哆嗦着,根本没看他,目光死死黏在槐树上,“我看见她了……在树缝里……她穿绿衣服,胸口有血……”
这话让栓柱心里一沉——张婆说的,和画像上的青槐一模一样!看来她被邪气缠得更深了。阿婆随后追过来,手里拿着艾草束,往张婆鼻子底下晃了晃:“傻婆娘,那是树精勾你的魂!快跟我回去!”
艾草的清香呛得张婆打了个喷嚏,眼神总算清明了些,却还是怕得发抖:“阿婆,我刚才真看见了……她要我给她磕头,说不磕头就把我魂勾走……”
“别胡说!有镇魂石在,她出不来!”阿婆硬拉着张婆往回走,路过栓柱时,压低声音,“石碑得埋深点,最好压上你爹的刀鞘,那东西沾过纯阳血,能镇邪。”
栓柱赶紧跑回家取来刀鞘,刚往石碑上一放,树缝里突然传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撞。藤蔓再次钻出来,这次却绕开石碑,朝着李老憨缠去——李老憨刚才扔火把烧过它,它记仇了。
“小心!”栓柱扑过去推开李老憨,藤蔓擦着他的胳膊划过,留下一道红痕,疼得他倒吸凉气。怀里的画像突然发烫,他下意识地摸出来,画像上的青槐竟微微动了动,眉眼间的诡异笑容淡了些,树缝里的撞声也停了。
“这画像有用!”李老憨眼睛一亮,“快举着它!”
栓柱举起画像,果然,藤蔓全都缩回了树缝,树缝里的汁液也不冒泡了,只是偶尔传来几声细细的呜咽,像在哭。两人趁机把土填实,又在石碑周围撒上艾草和朱砂,才算松了口气。
刚站起身,就见村里不少人围了过来,眼神里带着怯意,却又好奇。王婶走在最前面,手里还端着碗清水:“栓柱,这石碑真能镇住树精?张婆刚才吓疯了似的……”
“能镇住十年。”栓柱收起画像,指了指石碑,“这是镇魂石,埋在这儿,邪气散不了。”
人群里突然有人小声说:“十年后咋办?它要是再出来害人……”
这话让众人都沉默了。栓柱看着大家紧绷的脸,又看了看老槐树——枝叶垂得更低了,像被压垮了似的,却仍有股挥之不去的阴冷。他握紧拳头:“十年内,我一定找到彻底除了它的法子。这十年,我守着槐树,谁也别想再被它害了。”
李老憨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我跟你一起守!当年张老汉出事,我没敢站出来,这次不能再怂了!”
有李老憨带头,几个年轻汉子也纷纷点头:“我们也帮着守!总不能让个后生独自扛着。”
栓柱心里一暖,刚要说话,家里方向突然传来娘的呼喊:“柱儿!柱儿!”声音里带着急慌。
他心里一紧,拔腿就往家跑。推开门,只见娘站在院里,手里攥着纺车的摇柄,脸色发白,指着窗台上的东西:“刚才……刚才那叶子自己飘进来的!”
窗台上摆着片绿莹莹的槐树叶,和当初契约上的叶子一模一样,只是上面没有字,边缘却在慢慢卷曲,像在呼吸。更诡异的是,树叶底下压着根头发,黑得发亮——不是他的,也不是娘的,娘的头发早就白了大半。
“是青槐的头发。”阿婆不知何时也来了,盯着树叶皱紧眉头,“她没法直接出来,就用这法子递‘信’,是在警告我们。”
栓柱捡起树叶,指尖刚碰到,就觉出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上爬,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:穿绿衣服的女人跪在槐树下,胸口插着镰刀,鲜血染红了树根,一个男人的背影转身就走,嘴里骂着“妖孽”。
“柱儿?你咋了?”娘抓住他的手,才发现他脸色发白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栓柱猛地回过神,树叶已经变得冰凉,刚才的画面也消失了。“我没事,娘。”他把树叶塞进怀里,“就是被邪气冲了下。”
阿婆盯着他的脸,突然说:“你刚才是不是看见啥了?那是青槐的记忆碎片,她的怨气太重,连带着接触她东西的人都能看见过往。”
“她是被人害死的。”栓柱声音发颤,刚才的画面太真实,那女人的绝望像针一样扎他,“胸口插着镰刀,有人骂她妖孽。”
阿婆叹了口气,坐在门槛上,慢慢说起了老辈人的传说:“几十年前,村里确实来过个穿绿衣服的女人,说是逃荒来的,长得好看,却不爱说话。后来有人说她是妖,能让庄稼枯死,就把她绑在槐树下打,最后不知是谁,一镰刀捅死了她,直接埋在了树根下。没过几年,槐树就长得异常粗壮,开始有人说能借寿——那是她的魂缠在了树上,成了精。”
原来青槐不是天生的恶鬼,是被冤死的。栓柱攥紧怀里的画像,画像上的女人眉眼清秀,哪里有半分邪气?他突然明白,青槐的怨气里,除了恨,还有不甘。
“但她害了这么多人,不能因为冤死就饶了她。”李老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语气坚定,“冤有头债有主,害她的人早没了,她不该拿村里人撒气。”
栓柱点了点头。他可怜青槐的遭遇,却更恨她害了爹、害了桂兰姨,还差点害了娘。就算她有冤,也不能用别人的命填自己的恨。
这时,槐树下突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众人跑出去看,只见镇魂石旁边的地面裂开一道细缝,黑水印又渗了出来。树缝里的呜咽声更响了,像在哭,又像在骂。
“她还没服。”阿婆脸色凝重,“这石碑只能压着她的怨气,压不住她的恨。得找到当年害她的人的遗物,或者……让她的冤屈有地方说出来,才能消了她的执念。”
栓柱摸出画像,画像上的青槐眼睛似乎亮了些,像是在回应阿婆的话。他突然想起爹留下的黄纸上写着“以至亲之血为引”,又想起青槐记忆里那个男人的背影——会不会是当年害她的人,和村里哪家有渊源?
“李叔,您知道当年害青槐的人是谁吗?”栓柱问。
李老憨摇了摇头:“我那时候还小,只听我爹说过是个外乡人,后来跑了,没人知道去哪了。”
线索又断了。栓柱看着镇魂石旁的细缝,心里明白,这只是暂时的平静。青槐的恨没消,迟早还会出来,而他,必须在十年内找到让她放下执念的法子,不然下一个被缠上的,可能就是娘,或者村里的其他人。
天黑透了,栓柱把画像藏在秘录里,又把秘录塞进床板下。娘坐在床边,摸着他的手,轻声说:“柱儿,别太为难自己。当年你爹也没找到法子,可他护住了我们好几年。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
栓柱握紧娘的手,眼眶发热:“娘,我一定能做到。我不仅要护着您,还要让青槐放下恨,让李家坳再也没有槐树的噩梦。”
窗外的风刮过槐树,枝叶“簌簌”作响,这次却没有了腥甜气味,反而带着点淡淡的苦味,像一声长长的叹息。栓柱知道,青槐还在看着他,这场关于冤屈、执念和守护的较量,才刚刚开始。